人生善恶，是否有太多不得已？
人生善恶，是否有太多不得已？
陈凯歌导演荣登中国百年百部优秀电影的作品是《霸王别姬》和《黄土地》，《霸王别姬》毋庸置疑，《黄土地》暂且不提，而《风月》不是。《风月》不登百年百部优秀之榜，是可以理解的。
导演陈凯歌、制作徐枫、摄影杜可风、作曲赵季平、形象设计张叔平、演技无懈可击的领衔主演张国荣和巩俐，再加上卓越优秀的绿叶演员团队野芒、何赛飞、林建华、张世、周洁等，《风月》拥有的确是一班精英良将。然而，浮世事如下谜棋，因某一件某一点成功了的都是英雄，但英雄却未见得在所有倾心倾力的某一件某一点上都能获得成功。无论于专业或通俗领域，《风月》都是败的。影片主题表达的是在特定时代社会背景下人性的善恶、美丑挣扎，还有情感方面爱或不爱的沉重疑问。严肃到压抑，压抑到病态，病态社会下的病态人生。其实这样的主题往上再升华一步，就是悲悯和辽阔。不可否认，《风月》影片场景优美，既有江南古镇的清雅韵致，又有旧上海十里洋场的喧哗风云；而摄影技巧的得天独厚，又使片中众多镜头都笼罩上一层宛若仙境的夺目光芒，带来极为强烈的视觉清新感受。但它的瑕疵也是无可回避的。让人觉得痛苦压抑远远多过共鸣感动的拆白党及不伦之恋的故事，陈凯歌本人痴心热爱却不受好评的神经质式角色塑造，那些梦游患者般的对话，癔病患者般的自语，从各种不同角色莫名其妙无声无语留下的一滴眼泪，都使整部影片更加浓重地增添了诡异的败笔。
《风月》里的女主角如意，因为从小闻烟长大，是个“毒人”，而《风月》影片本身，它之所以未被评选为中国百年百部优秀影片，正是因为它美而带毒。项羽败，而司马迁仍以“本纪”载之。让我们忘掉这些关于荣誉名分的成败得失，让我们忘掉英雄不成功的某一件某一点的结局。让我们潜心进入《风月》，深深触摸它，触摸良昧纠结和美丑交叠——原来此情无关风与月。
如意，忠良，端午。如意是江南庞镇老爷的爱女，从小许给景家，但后来景家以如意从小在鸦片之家闻烟长大，是个“毒人”为由拒婚，无人再敢娶如意，她从此青春寥落。忠良是庞家大少奶秀仪之弟，幼时失亲，依傍姐姐姐夫。庞家大少爷吞烟好色，性情扭曲变态，他折磨少年忠良，诱逼其与其姐发生**之恋。忠良终不堪其辱，亦难承受与姐姐不伦带来的精神痛苦，利用给姐夫烧烟之际下毒，将其毒害至痴。姐姐掩护忠良逃离庞镇，他原本想去北京，却于流离仓促之际，被大大收养，带到上海，成为拆白党一族。端午是个下人，当他对如意的满心热爱都灰飞烟灭之后，他选择了赶净杀绝和财产侵占。
忠良每次向上海那些富家太太行骗时，都要摘下她们一只耳坠子，并呓语，“我想亲你一下……”与姐姐不伦之恋留下的深刻心理暗疾，使他疯狂向那些比他年长的富有女人伸出罪恶之手。但他还是对某一个女人动了一丝真感情。他舍不得做掉她，他走到哪里，箱子里还带着她的照片。但他不肯对她说爱，直到她死，也不说。忠良本不愿再回庞镇，大大要他回庞镇诱惑当了主事人的如意，以便篡夺庞家大笔财产。
如意对返回庞镇的舅少爷忠良一见钟情。她带着她的贴身小跟班，梳着马桶盖头型，长期亦步亦趋又满头冒汗的端午，潜进忠良屋子，她一桩桩，一件件翻看他的物件，抚摸着，嗅闻着，她是如此喜欢这个让她耳目一新的英俊少年。
忠良这个人，其实是不可以靠近，也不可以欢喜的。他才是真正的毒人。若是毒到如死般麻痹倒也罢了，但忠良又不是，他常常会在毒死的边缘苏醒，于是，更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忠良对如意讲关于新社会北京的情景，“着学生衫裙的女子手举着要解放要自由的小旗帜，走在又高又直的宫墙下，宫墙外垂柳依依……北京的天又高又蓝，紫禁城的角楼是金色的，白色的风筝飞上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这一切其实全是他的想象，他自己当年从庞镇出走时，确实是想到北京又高又蓝的天空下去做一个求学治国的热血青年的，但事实是后来他成了上海滩拆白党的小白脸。
世界上有一类奇人，常常能没有理由带给他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但事实上，奇人多半只可扫一眼，不可多看深看。多看深看之后，奇人必要变成比较不堪的怪人。偷看的人未必有大损伤，但变成怪人的奇人，便从此死了。忠良就是。
如意爱上忠良。她在忠良的箱子里翻到天香里女人照片，以为忠良喜欢成熟妖媚的女人，为自己的乡村处女之身惭愧。为了爱忠良，如意从端午这里，将自己从姑娘变身为女人。端午躬身低到尘埃里爱如意。他为她失身，男在下，女在上。忠良被如意感动，如意要忠良带她离开。这样忠良本来可以按照大大布置，将如意捉到套中来了，但拆白党小白脸的良心，因为如意的坦诚和明净，很痛地醒过来。天香里的女人是其一，如意是其二，他做不到欺骗她们，不欺骗她们，便只有欺骗收养和培养了自己的大大。忠良在他的良心、真心和昧心之间翻来覆去挣扎，挣扎的同时，对如意真爱感情越深。当他终于还是决定执行拆白党行骗计划，将如意骗走时——他一直骗她说是带她去北京，绝口不提上海，忠良又被端午对如意的真爱感动了，他到底是不忍加害，不忍拆散，他独自离开了庞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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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是拆白党组织的大头目，按照明晰良昧划分，他当然是个坏人。但是他与忠良之间的患难感情，又真挚得十分骇人。他明知忠良因为天香里的女人欺骗了他，还是安排他到庞镇去，他一个泯灭良心和真心的拆白党头子，最后对忠良，却还是以良心和真心做了赌注。当忠良返回上海，在大大手上饮了一杯，又自己再斟再饮一杯之后，对大大讲，“大大，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忠良其实是顾左右而言他，他说的欺骗是指天香里女人。大大象个了解一切的慈祥爷爷，将他抱入怀里，他讲，“让忠良这次去庞家，这件事我做错了，天下间，钱财很多，但忠良，只有一个，我不能没有忠良……”这个养着一帮打手、骗子和小白脸的拆白党头目，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他也是将他所有的良心和真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按捺下去了，才有本事做此勾当营生的吧？但良心和真心，真的那么容易完全按得下去吗？真的那么容易按捺到尽失，永不再翻转苏醒吗？若真的是，那多么好。人世间会因此少去好多悲喜。
大大害怕失去忠良，决定放弃庞家这笔大财富，但他为了牢牢笼络住忠良，又在他自己稍稍复苏归来的良心真心上，狠狠捅杀一刀。他安排人以忠良名义去庞镇接如意来上海，让如意亲眼目睹了忠良如何拆白党做掉天香里女人一幕。事发后，天香里女人坠楼而亡，如意在一扇窗的对面，清清楚楚看到她临死前泪流满面追问忠良，“你有没有爱过我”？她横尸巷弄，如意追下楼去，给她满脸泪痕，盖上一块面巾。
大大最后还是黯然失意说，“我的忠良，废了……” 那正是忠良的良心与真心，再一次苏醒，渴求回头是岸时。他离开上海，追回庞镇，要和如意一起去北京。但当他对着如意大声喊出那一声“我爱你”时，如意，已经不爱了。一切都迟了。每一个痴心热爱的人，到最后，总是将自己耗尽，才换得对方回心转意。而当你跨越千山万水来追寻我，我已经离开你的记挂，千山万水。
如意最后还是决定嫁给当初拒婚的景家少爷，当初是景父因为如意常年闻烟是个“毒人”而替儿子拒婚，但景少爷本人是个西洋归来的新派人士。端午对如意因爱生恨，他对景少爷说，“小姐和我，和忠良，都是睡过的……”如意扇了他一个耳光，并告诉景少爷，“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景少爷还是与她一起挽手。
我希望《风月》的剧情到此结束最好。但忠良在影片末尾端着烟具说，“人，要是永远长不大有多好。” 他最后用当初毒害姐夫同样的方法，利用给如意烧一次烟，将她毒害。我不爱，便弃，我若爱，而不得，不如毁之。这也是真实的人性之一，但是，多么沉重，多么惊心。可是忠良又后悔了，他出逃，又返回来救如意，但这次，真的一切都来不及，如意，毒着了。
《风月》影片中多处出现镜子，这是一种潜台词。人生善恶，是否有太多不得已？如何才能将消灭镜中那一个真心实意的自己，在这罹乱世界，混个游刃有余？
善恶美丑，都是真的。包括忠良一次次离开庞镇，姐姐那一声声凄厉呼唤，丝丝不伦中卷裹的，更多的是骨肉深情。不可饶恕，又可堪原谅，叫人如此凌迟，而迟迟不死。
终于结束了，夜也静静深去。片尾主题曲响起，是张国荣、陈淑桦演唱的《当真就好》。让我们长出一口大气，让这唯美而伤感的旋律，随着窗外的风，追着树梢的月，凄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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