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万劫不复的创痛，女儿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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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清明难得晴”，这个清明节却是难得的晴天。这个清明节是法定休假的第三年。这个清明节有时间去看爸爸。

通往郊外殡仪馆的公路，蜿蜒起伏。从家到那里有三公里的路程。为了去看爸爸，我和儿子起了个大早。换上久已不穿的平底鞋，捧着那束头天晚上买来的万寿菊（十支白色的，十支黄色的。）出发了。心情异样得如同波澜壮阔的大海，潮汐奔涌，难以抵制平静。十年了，在这个日子里，我都没有能够有时间亲自去看爸爸。不管春秋五霸的晋文公在这个日子怎么样纪念患难之交的介子推，而遗留下这个节日，在今天的人们已经把它演绎成为祭奠故去的亲人的日子。今年有了三天休假，我没有理由不去看爸爸。

阳光朗照，街衢繁忙。这些早已经不在我的视线。我的心被一种深沉的思念和沉重的哀伤占据着。十年了！爸爸，女儿是您的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您也不会过早地离开人世！如果女儿当初听您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创伤！我是您的罪人，也是自己的罪人！我常常这样想：如果让我在您的灵前长跪不起，能得到您的谅解和新生，我愿意！哪怕我变成一樽石雕，我也再所不惜！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时间再回不到从前。您匆匆地走了，带着您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带着您心中未了的心愿，带着您对女儿的无限挂牵，带着您对生命的刻刻眷恋……您走了！那一刻，女儿的灵魂也走了，活着对于我成了行尸走肉！您让女儿懂得了什么是“死不瞑目”，什么是“生离死别”和“无助”！十年了！亲爱的爸爸，直到今日回顾，我还不相信您真的离开了！真的垂落了拉着我的手，不再管我了！直到今日，您的音容笑貌，还依然留在女儿的心中。十年了，我怎么也无法真实地相信您真的离开了我！每次回家，您不在，我都固执地认为您去北京看病了，您还会回来的！爸爸，多想您再叫我一声：燕子！多想您再唤一声：老姑娘！多想您再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推回家！多想您再为我的辫子扎上漂亮的蝴蝶结啊（爸爸，您知道吗？我现在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多想您再手把手地教我写毛笔字下橡棋啊（您的离开，让我再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多想——多想啊！爸爸，您知道吗？您感受到女儿切切的思念和呼唤了吗？能吗？您能听到吗？多想再搂着您的脖子，在您宽阔的后背上揉搓撒娇！多想……这一切您都忘了吗？您真的忍心丢下伤痛中的女儿不管吗？您不会的！我是您的最爱！十年了！爸爸，您在天堂过的好吗？女儿去看您。

……

出了城，天地豁然开朗。空气倏地清新甜润，带着泥土的气息，沁心润肺。公路两旁的白杨树在春风中摆动着柔软的枝条，虽然刚刚有豆大的芽苞，但树杆已经开始泛着黛青色，有了生命的光泽。想来用不了多久，几阵春风过后，就会有嫩绿的叶舒展开来。田野里黑黜黜的，纵横的林带将其分割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状，偶尔那里一片凸起，那里一片凹陷，那里一片狭长，那里一片宽阔，起伏叠宕，一览无疑。偶尔有鸟儿欢快地叫着从头上掠过。湛蓝的天空点缀着薄纱一样的白云，缥缈神奇。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儿子，在身前身后地跳跃，鸟儿一样快乐。在他看来，此次出行，走进大自然是件快事。他是不会理解我心中那份冗长的沉重的思念的哀伤的。

往日这段寂寞的公路，今天繁忙突然起来。大车小车，自行车摩托车，穿行不息，有来有往。或许都应了这假日的闲暇，来为故去的亲人祭奠扫墓。一时间，汽笛呜鸣，马达轰隆。

当那座红砖瓦房出现在眼前时，心中升起的是异常的肃穆与庄严。那个直耸入云的大烟囱尤为抢眼。它的底座直径长，越向上越短，形成一个下粗上细的圆柱形。有十几米高。红砖堆砌而成。不知什么原因，在烟囱的中上部位有斑斑驳驳类似手掌印迹的图案。人们谣说是亡灵不肯受这焚烧之苦，从烟囱里爬出来留下的抓挠痕迹。听了让人毛骨悚然。终究是何原因形成的，确切的谁也不得而知。而那图案是真实存在的。

随着人流，来到前院高档存间的骨灰存放处。这里一派繁忙，进进出出，老老少少的人真不少。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爸爸的C座六楼。一眼就看到红漆木的骨灰盒上爸爸笑吟吟的照片。就像真人一样。那样微微地笑着，有点儒雅，也有点矜持，而爸爸已经永远地定格在这张照片上。站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他，眼睛一眨，忽然好像听到爸爸在对我说：“燕子！你来了！来看爸爸啊！家里好吗？你妈妈好吗？”我打了一寒噤，垂手而立，冥冥中一一回答爸爸的问话，“是啊，爸爸，我来看您了！您好吗？……”像小时候一样，接受爸爸的垂询。之后爸爸依然微笑着，什么也不说了。我打开那个小小的玻璃门，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装有爸爸骨灰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的，我亲爱的爸爸就装在里面。爸爸在另一个世界，与我阴阳相隔，与我天上人间。爸爸再也不会有心痛、病痛、神经痛了；再也不用为儿女的事操心了；再也不用为他的事业兢兢业业地费神了；……再也不会了！爸爸抛下了他能抛下的以及抛不下的一切，走了。走得那么心不甘情不愿，走得那么般的不舍与痛苦！爸爸，走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爸爸走了……在这个若大的贮存室里，爸爸有前楼后楼，楼上楼下的许多朋友。想必他不会寂寞的。这里大概是人世间最安宁、最和谐、最与世无争的一方净土。大家相邻住着，没有世间的恩怨情仇，没有你争我斗，没有烦恼痛苦。有的是平等，是自由，是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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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擦拭着爸爸的房舍。想必爸爸一定会感受得到的。爸爸生前一向是检朴的。爸爸走后，我们给他买了这高档的豪宅，他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责怪我们的。许多年来，为了供养我们上学，他老人家总是一件中山装，一年四季的穿，褪了色，泛了白，破了袖口，还在穿。爸爸最喜欢公文包，可是从来也没有花钱买上一个像样的。既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既不吸烟，也不喝酒。挣来的钱悉数交给妈妈，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刚刚把我们养大，成家立业，该享福了，却因为我生活的突然变故，让一辈子恪尽职守耿直不阿的爸爸难以承受，而一病不起。妈妈和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最终也没能挽留爸爸的生命。爸爸累了，痛了，放手走了……

爸爸，我亲爱的爸爸！女儿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您就匆匆离去！您本不该英年早逝的！都是我的错！女儿今天在您的灵前忏悔，您听到了吗？

爸爸，我知道您是爱我的；我知道您不想我难过。您去逝的第七天晚上，我把那件亲手织的毛衣——也是我送给您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连同您平时喜欢穿的几件衣物、一个公文包一同烧了。那晚您却托梦给我：燕子，不要再给爸爸拿衣物了，爸爸经管不过来！梦中的您大汗淋淋，真真切切。我惊醒了。我知道，您的生活一惯是由妈妈照顾的，您一向不会打理这些生活锁事。您穿什么，戴什么，都是由妈妈负责的。爸爸，十年了！这十年您是怎么过的？过的还好吗？

小翼翼地拿出那束带着水珠的万寿菊。白的，纯洁；黄的，儒雅。这是我精心为爸爸挑选的。不但寄托着我的哀思，更因为菊是君子，像爸爸！更因为是“万寿菊”，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够做爸爸的女儿，爸爸能够长寿！陪伴女儿走好人生的每一段路。下辈子我一定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不再倔强任性，让您开心，让您长命百岁！

照片里的爸爸慈祥会心地笑着，如释重负一般。亲爱的爸爸，您安息吧！您的儿女不会给您丢脸的！他们会好好地生活，堂堂正正地做人！他们也会照顾好妈妈，让妈妈安度好晚年！如果您泉下有知，就请您心安吧！经历了万劫不复的创痛，女儿已经长大了！

……

走出骨灰存放室，太阳明亮光灿，天空清澈如洗，春风和煦。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年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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