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
浪迹天涯
我是一个落魄的流浪者，顶着湛蓝的天，走在浮华都市和沉寂乡村之间。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就算路人偶尔瞥我一眼，也只是看到泥土装饰着的灰色面孔，肮脏的东西终不能在他们记忆中留下痕迹。但我却乐得逍遥，以天为盖，以地为炉，饿了就在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垃圾堆中寻找食物。有一只流浪狗也把头扎进垃圾袋中，我将一片面包屑扔给它，它纵身一跃，准确无误的衔住。我微笑，看来它和我一样拥有流浪的特性，那让我们一起流浪吧！
不知从哪天起，我的身后跟着一条和我一样脏兮兮的狗，我们走过绚烂的朝阳，又踏着美丽的夕阳走完一天又一天。凄凉的风永远是我们耳边动听的音乐，冰凉的地面永远是我们的温床。
夜深了，嗖嗖的冷风拼命地吹着，我拉了拉身上这件从垃圾堆中发现的宝藏，一件破的棉袄。我的狗用身子一蹭，整个身子钻进我的怀里，然后呼噜呼噜地沉睡了。这家伙，真会就暖驱寒啊！我微笑着。
“小偷，小偷，不要让他跑了。”
一个猥琐的身影手提着抢来的包，一头扎进垃圾堆中。而那个失主却在垃圾堆旁止步，掩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人呵，总不想接近肮脏的东西，就算遗失了最珍贵的珍宝。
“小子，你还真懂得生存之道啊。”我笑着说，“你这样生活着有什么意思，整天提心吊胆，倒不如我每天捡垃圾来得痛快。”
“要你管，你算老几啊，垃圾大叔。”那小子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嫌恶地拍掉身上的垃圾，眼睛盯着手中的包，却发出灼热的光芒。
黑夜送走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摇了摇头，同样一无所有的我们，我选择比较自在的生活方式，或许有一天我会食物中毒而横尸垃圾堆，但我活得心安理得。而他，说不定下一秒就入狱，或在逃跑中撞车身亡。
人呵，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啊！
流浪的人偶尔是会寂寞的。衣衫整齐的一家人从我和我的狗面前经过，我会不自觉的看一眼。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用澄澈的眼睛望着我，她眼中没有嫌恶，反而透着一丝羡慕。我忍不住向她招手，微笑着点头示意。而她的父母却急切地拉着女孩走了，指着我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不禁苦笑，我是毒蛇吗？还是拐卖儿童的恶棍？我只是脏了点，但我很善良。
世上有些人看似相貌堂堂，却是披着羊皮的狼。他们的笑中就藏着一把刀，刀一出鞘，就见钱见血。人心呵，是变幻莫测的，我宁愿生活简单的环境中，与狗为伴，毕竟，我很容易受伤。
在垃圾堆的不远处，又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整个身体飞出了丈外远，血染红了宽敞的街道。生活是这样瞬息万变，那个汉子在死的一秒钟前，肯定不知道死亡已经预约了他。癌症病人知道自己大概什么时候死，可是这个汉子却不知道，从这个角度来讲，癌症患者是幸福的，相较这个匆匆离世的健康人，他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我平淡地看着突然发生的惨剧，看着路人惊慌的脸孔，听着胆小的女人发出的尖叫声，继续吃着从垃圾中捡起来的一颗烂苹果，我的狗围在我的身旁用鼻子拼命地想嗅出肉的味道。流浪的狗不会因为流浪而变成素食动物，人也不会因动物数量的锐减而改吃斋菜。病毒才有机会借着鸡鸭鹅跑到人的体内找一个栖身之所。
“呦呼，呦呼——”警车声呼啸而来，整个现场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血在阳光下凝固起来，一个疯狂的妇人牵着一个孩子在现场失声痛哭，她挣扎着想要唤醒早已血肉模糊的人。小孩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澄澈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雾，他亲眼目睹了死亡带走了他的至亲。但他不哭，只是像个木偶一样盯着地上凝固的鲜血。
我隔着路，看着那个孩子，他平静得近乎绝望的表情像刀子一样，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停止了吃苹果的动作，穿过马路，我的狗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的后面。站在那个孩子面前，他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突然拉着我的袖子，大声地哭了出来，眼泪擦在我脏兮兮的衣服上。
“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从衣兜里拿出一根捡的棒棒糖，擦去上面的污垢，小心翼翼地递给那个小孩。
“啪——”那个发疯似的妇人跑过来，狠狠的拍掉我手中的糖：“走开！乞丐，别弄脏我的孩子。我丈夫会死，全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
看着那个妇人抓狂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在看着一场闹剧。我看到她挥舞的手，却听不到她的声音。人总把一切灾难归根到别的东西上，企图找到心灵的慰藉，从不考虑是不是伤害了别的人。
我微笑，带着我的狗穿过马路。我本来想做一件好事，不过事实证明一个流浪者只能当别人故事里的看客。流浪者能清晰地看到别人眼中的喜怒哀乐，却没有人想听一个落魄流浪者最中肯的安慰。
夜里，难得我找到了一张破旧的席子，把它铺在地上，躺上去比睡在冰凉的地面舒服多了。我的狗嗅了嗅它的味道，然后窝在我胸前沉沉地睡去。今夜的风有点冷，我不禁缩了缩身子。一张软绵绵的但散发着一阵馊味的被子盖在我身上，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矮小的身躯。
他的头发像鸟巢一样乱，脸上沾满污垢，衣服和我一样很脏。然而他用他这年龄富有的澄澈的眼睛看着我。
“小孩，谢谢你的被子。”我笑着，用被子把自己盖得更紧。
“我给你被子，你让我跟你走。”小孩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我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甘愿做流浪者的孩子。
“因为你是好人。”
我笑了，笑得有点开心，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果然只有孩子才能看到污垢下那个真实的我：“你怎知道我是好人啊？”
“下午，你给那个孩子一根棒棒糖。”
我不再笑了，终于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小孩，为什么我的行为只有一个孩子才看得懂，他们的世界简单纯洁，反而看得到事物的本质，那些想法复杂的成人却总要猜测简单的一个动作中是否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
“你爸妈呢？”
“他们不要我，一个很凶的叔叔把我养大的。前几天，我从他那逃出来。”
“为什么要逃？”
“他经常打我，很痛。”他说着，眼睛中蓄着泪水。
我轻轻地把他揽进怀里，他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一样，靠着我的肩。看着他小小的脸颊，我苦笑，世人真是奇怪，明明是忍受十月怀胎的痛苦生下一个新生命，却在他诞生的那一刻把他遗弃；而想要孩子的人却因和养子无血缘关系而虐待他。那么当初为什么要生孩子，收养孩子呢？
我的狗被我和男孩挤到了席子外，它抗议地叫了几声，再身子一蹭，溜进男孩的怀里。我笑了，还是狗最简单，爱和恨都那么简单。
夜风吹袭，三个毫无血缘的流浪者偎依在一起，享受着夜的寂寞。
早上醒来，我不太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流浪，来无影去无踪，从不被什么东西羁绊。天地之大，任我遨游。可是现在，我不禁后悔我昨晚的决定。
一个乞丐笑嘻嘻地凑过来，挨着我坐下，眼睛若有所指的看着我身边的男孩：“同行啊，你找到了一块好料哦，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把他的手折断，就是一个金饭碗了。”
我对他也是嘿嘿一笑：“老兄啊，我不是你的同行。而且这个孩子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啦。”
“那，这孩子就给我吧。”他露出豺狼般的眼神。
“不行，他前一刻和我没有关系，但现在他是我的伙伴。”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乞丐自讨无趣的站起来，嘴中骂道：“神经病，有利居然不图！”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苦笑。这真是一个残忍的世界，有些人来到这世上，就不知不觉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在生活中失去了主宰权，成了断线的木偶。我不忍心看着眼前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孩变成一个残缺的人，毕竟我很善良。
小孩醒了，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叔叔，我们要去哪里？”
“去觅食。”我牵着他的手，我的狗慵懒地跟在我们后面，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两人一狗，就这样开始新的流浪旅程。
垃圾堆边，苍蝇高兴的飞舞着，我兴奋的把从中发现的一半烤鸭肉举得高高的，小孩开心的拍着手，我的狗迫不及待地乱叫着。
一段悠长的二胡声在路边响起，像是个流浪的人在说着流浪的故事。我走了过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用满是皱纹的手拉着古来的二胡，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他是一个瞎子。有个行人走过，把一块钱硬币放进他前面的碗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看了看手中的烤鸭，撕下一半，放进老人的碗中，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老人看不见，只是皱着眉头在思索，嘴中还是说了声谢谢。他永远不会想到会是一个落魄的流浪者给了他一半的烤鸭肉。
“叔叔，你是好人。”小孩坐在石阶上，眼神很肯定。
“小孩子，懂什么？”我微笑着。把啃剩下的骨头扔给我的狗，它居然破天荒的对食物不敏感，头一扭，屁颠屁颠地走到路的另一边，一只母狗正谄媚地向他摇尾巴。
“你以后想不想讨老婆啊。”
“想……”小孩看着两只狗亲昵地舔着彼此的毛。
“那你不适合流浪。”我说。
“叔叔，你没有老婆吗？”
“你看我像是有的人吗？”
“你不怕以后老得牙齿掉了，头发白了，没有人照顾吗？”
“这个……我到没有想到？”
我和小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啃着烤鸭肉，一起在蓝天下，说着属于流浪者的话题。
夜幕降临，我的伙伴居然跟着母狗跑了，我的身后找不到它屁颠屁颠的身影。我急了，像是失去了亲人，满街地找，我很害怕不能再见到它，不知不觉它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人一旦习惯了某种东西的存在，失去他，会感到撕心裂肺地痛。
“叔叔，狗在那里。”小孩手指着对面的野味店，我顺着他的手，清晰地看到我的狗和那条母狗一起被关在笼子里，它的毛好像在瑟瑟发抖。
我像疯了一样跑过去，店里的人像看到瘟神一样驱赶着我。而我第一次不再那么洒脱，紧紧地拽着那个笼子。笼上的锁松开了，我的狗跳了出来，那只母狗跟在它后面。
“找死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狠狠地打了我的头，我一个趔趄，摔倒的在地上。我的狗用舌头舔着我的脸，手搭着我的手，好像要把我扶起来。
这是，一只魔爪伸向了它。
“阿狗，快跑！”我用力地把它推开，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那个小伙子抓住了它的头，我的狗发出一声吼叫，拼命地挣扎着，头一转，咬了那个小伙子的手，鲜血“啪啪”的滴在地上。
“臭狗，你找死啊！”另一个小伙子提着刀向它劈过来。
“不要！”我冲了过去，然而刀准确无误的砍中他它的头，血，染红了脏兮兮的地。
“啊！”那个提刀的小伙子发出一声惨叫，那只母狗愤怒地咬着他的腿，刀落地时，恰好砍到他的脚。
我笑了，这就是血债血还。我的狗在地上断了气息，它闭目的那一刻可以安息了吧。
“叔叔，快跑！”小孩看到店中的人越多的涌了出来，拉着我的手，拼命地往前跑。我们拐了几个弯，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拉着小孩，一头扎进垃圾堆中。一群人徘徊在垃圾堆旁，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终于哭了。我失去了我唯一的亲人，就在这个不近人情的夜里。小孩安慰着我，我和他坐在垃圾堆边，看着天空，想寻找属于我的狗的那颗星星。
几天后的清晨，阳光依旧灿烂，它不会因为有一个生命的逝去而黯淡下来。我和小孩路过一家超市门前，那偌大的超市中播报着新闻：某野味店，两人被狗咬伤，由于没及时救护，死于狂犬病。
我笑了，两条狗的命换两个人的命，挺公平的，众生皆平等嘛。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拉着小孩，继续流浪。
一大人，一小孩，就这样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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